散文 | 追寻皇甫谧

四月的朝那，风变得温柔，阳光很暖，暖得让我想摘下口罩。让风、让阳光亲吻我的面颊。柳枝儿、路边小草、田野里的麦苗似乎也和我一样，想竭力挣脱大地的束缚。朝着阳光洒下的方向，朝着暖风吹来的方向，肆意地探出自己的脑袋，向阳而生。人若草木，草木若人，春意萌动的季节里，我站在高高的朝那塬，内心不禁欢喜，柔和，熨帖，就像田野里的麦苗，春风吹过，心情像跳跃在琴键上的音符，充满着欢乐。

暖阳相伴，来到了皇甫谧的塑像前。我仰望着他，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而悠远，像是期待，像是探寻，又像是在诉说，在他的脚下走了一圈儿，我和他好像隔得太远，隔着一千多年的时空，不知道他的模样，亦不了解他。又仿佛和他离得很近，近到咫尺，养育过他的这片土地，也养育过我，脚下的土壤里一定有他走过的痕迹。不自觉，跟着感觉向南走，朝三里村的皇甫湾走去。我忘记了这是多少次走向皇甫湾，而每一次我都心怀虔诚，想在他生长过的地方寻找点什么。关于他，关于针灸，这一次，我等了很久，积攒了很多期待，因为自从我工作调离之后，没有多少机会来这里了。

来到皇甫湾，我感觉自己和他靠近了一点。因为这大半年以来，我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很多皇甫谧曾经发现的穴位。而每一次银针进体后，充斥的酸胀感和伴随而来的不适感消失，让我除了敬佩，更多地想探寻他是如何发现这些穴位，如何发现人体的脉络通道，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是如何用比火柴棒还要粗的铁针在自己身上试针的。

来到皇甫湾的塬边，我全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草木生发，虫鸣鸟叫，微风拂面，落日余晖，山谷沟壑，天底下，我渺小却幸福。此时，天地之精气调和着我的阴阳平衡，我全身的气血如山谷间的涓涓溪流，畅通无阻。我神清目明，心旷神怡，仿佛自己是这塬边上的一棵草，山巅上的一棵树，随风摇曳，恣意幸福。

皇甫湾地处朝那塬边，南望达溪河，西邻通往龙门的盘头村，像是盘古开天地时，斧头抖了抖，在塬边砍出的豁口，皇甫湾则是豁口一侧崖面上很平缓的洼地，呈簸箕状，面朝东南，一侧的手柄凹出来，形成一个环抱的形状。我站在簸箕舌尖的一边，俯视着沟沟壑壑，忽然想起小时候老人说，山洼处，山湾处，聚风水。

坐在山巅，望着远方的沟壑、山谷、溪流、山峁，我便想起人体上的那些穴位。当年的皇甫谧，是否也和我一样坐在山巅？感觉人体和自然的相似之处而产生灵感。比如在人体食指和大拇指骨骼交接上方的肌肉隆起处找到了气脉最旺的地方，便命名为合谷穴，作为调气大穴。他是否也在某个山梁梁上发现了一处沟渠状的地形，发现此处可导引雷雨过后的积水，便在人体中也找到了支沟、水沟、蠡沟穴这些善于导引排浊水的穴位？是否看着远方的溪流，发现某一些水流形状是前谷后溪，是从某个山脊上流下来的水源，所以他便摸到自己小拇指的手腕处，想着这督脉脊柱处流淌下来的血脉在手掌纹末端的地方，便取名为后溪，于是想到后溪下一针，脊柱血脉的气血流注便会更通畅。他是否也曾坐在我坐的山巅，在落日余晖下，看见远处溪水汇集了一片水域，泛着波光，滋润着山间草木。所以他摸着自己脚外踝有一处软软的像水域溢出的地方，便命名为照海，来去除人体的干和燥，让人如这春风般柔和温润。而那阳气血脉极旺的手三里、足三里，是否也和着风水汇聚、阳气充足的三里村，有着某些丝丝缕缕的联系？而那膀胱经上的灵台穴，是否也和周文王祭天的灵台有某些关联？此时，风从我耳边呼过，两千年前的皇甫谧仿佛回到故里，坐在我旁边向我叙说：这些山山塬塬，就是人体的支架骨骼，这些溪水河流，就是人体的血液脉络，这些草草花花，就是人体的发肤毛脂。他把这山比成人体的部位，向我讲述如何导引淤堵，如何调理阴阳，如何让君主神明的心脏调兵遣将，守护人体的安宁与顺遂。

落日余晖下的皇甫湾，一片祥和，山山峁峁，沟沟壑壑，虫鸣鸟叫，溪水河流、田野乡埂、花草树木、鸟雀鱼虫，无不被这方土地所滋养。我也想成为这山间的一株草，一棵树，感受这方土地的温热。山巅上那棵挂着千年老树木牌的古槐，一定目睹过这个地方的变迁，见证过皇甫谧潜心研医的日日夜夜。

在落日余晖中，在鸟语花香里，我踏上了离开皇甫湾的归程。不禁哼出那首网络流行歌：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当我再次拿起银针，在自己身上刺进皇甫谧曾刺过的那些穴道，充斥着酸胀的感觉告诉我，要想阴阳平衡，要想气血通畅，就要有仁爱之心、敬畏之心，要顺势而为，要淡泊寡欲，要如《黄帝内经》中讲的那样，把握四季之阴阳变化；要像先生一样福佑众生，如同善待自己的身体一样，善待这世间一草一木，一虫一兽。（王晔）